2019-07-30 09:47:14
一、正文
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，今天下三分，益州疲弊，此诚危急生死之秋也。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，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，盖追先帝之殊遇，欲报之于陛下也。诚宜开张圣听，以光先帝遗德，恢弘志士之气，不宜妄自浅薄，引喻失义，以塞忠谏之路也。
宫中府中，俱为一体；陟罚臧否，不宜异同。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，宜付有司论其刑赏，以昭陛下平明之理；不宜偏私，使内外异法也。
侍中、侍郎郭攸之、费祎、董允等，此皆良实，志虑忠纯，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：愚以为宫中之事，事无巨细，悉以咨之，然后施行，必能裨补阙漏，有所广益。
将军向宠，性行淑均，晓畅军事，试用于昔日，先帝称之曰“能”，是以众议举宠为督：愚以为营中之事，悉以咨之，必能使行阵和气，优劣得所。
亲贤臣，远小人，此先汉所以兴隆也；亲小人，远贤臣，今后汉所以倾颓也。先帝在时，每与臣论此事，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、灵也。侍中、尚书、长史、参军，此悉贞良死节之臣，愿陛下亲之、信之，则汉室之隆，可计日而待也。
臣本平民，躬耕于南阳，苟全性命于乱世，不求闻达于诸侯。先帝不以臣卑鄙，猥自枉屈，三顾臣于草庐之中，咨臣以当世之事，由是谢谢，遂许先帝以驱驰。后值倾覆，受任于败军之际，衔命于危难之间，尔来二十有一年矣。
先帝知臣谨慎，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。受命以来，夙夜忧叹，恐托付不效，以伤先帝之明；故五月渡泸，深入不毛。今南方已定，兵甲已足，当奖率三军，北定中原，庶竭驽钝，攘除奸凶，兴复汉室，还于旧都。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。至于斟酌损益，进尽忠言，则攸之、祎、允之任也。
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，不效，则治臣之罪，以告先帝之灵。若无兴德之言，则责攸之、祎、允等之慢，以彰其咎；陛下亦宜自谋，以咨诹善道，察纳雅言，深追先帝遗诏。臣不堪受恩谢谢。
今当远离，临表涕零，不知所言。
二、译文
先帝开创的大业未完成一半却中途去世了。现在天下分为三国，我们蜀汉国力薄弱，处境艰难，这实在是国家危急生死的时刻啊。然而侍卫臣僚在内勤劳不懈，战场上忠诚有志的将士们奋掉臂身，这是他们追念先帝对他们的特别的知遇之恩，想要酬金在陛下您身上。陛下你实在应该广泛的听取别人的意见，来发挥光大先帝遗留下来的美德，振奋有远雄心向的人的志气，不应太过的看轻自己，援引不恰当的譬喻，以梗塞忠言进谏的门路。
皇宫中和朝廷中本都是一个整体，赏罚批驳，不应该有所差别。如果有为非作歹犯科条执法和忠心做善事的人，都应该交给主管仕宦评定对他们的惩奖，来显示陛下公正严明的治理，而不应当有偏袒和私心，使宫内和朝廷奖罚要领差别。
侍中、侍郎郭攸之、费祎、董允等人，这些都是善良老实的人，他们的志向和心思忠诚无二，所以先帝把他们选拔出来帮手陛下。我认为宫中之事，无论巨细，都拿来问问他们，然后施行，一定能够弥补缺点和疏漏之处，可以获得许多的利益。
将军向宠，性格和品行善良平正，通晓军事，过去任用的时候，先帝赞美说他有本领，因此各人评议举荐他做中部督。我认为军队中的事情，都拿来跟他商讨，就一定能使军队团结一心，差别才华的人各得其所。
亲近贤臣，疏远小人，这是西汉之所以兴盛的原因；亲近小人，疏远贤臣，这是东汉之所以衰败的原因。先帝在世的时候，每逢跟我谈论这些事情，没有一次差池桓、灵二帝的做法感应痛心遗憾的。侍中、尚书、长史、参军，这些人都是忠贞老实、能够以死报国的忠臣，希望陛下亲近他们，信任他们，那么汉朝的再起就指日可待了。
我原来是平民黎民，在南阳务农亲耕，只想在乱世中轻易保全性命，不奢求在诸侯之中扬名显身。先帝不因为我身份卑微、见识短浅，而委屈自己，三次去我的茅庐造访我。征询我对时局大事的意见，由此使我感动高昂，允许为先帝奔波效劳。厥后遇到兵败，在兵败的时候接受任务，在�；ツ阎渫菩惺姑�，那时以来已经有二十一年了。
先帝知道我做事小心谨慎，所以临终时把国家大事托付给我。接受遗命以来，我早晚忧愁叹息，唯恐先帝托付给我的事不可完成，以致损伤先帝的知人之明，所以我五月度过泸水，深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。现在南方已经平定，兵员装备已经富足，应当激励、率领全军将士向北方进军，平定中原，希望用尽我平庸的才华，根除奸邪凶恶的仇人，恢复汉朝的基业，回到旧日的国都。这就是我用来酬金先帝，并且尽忠陛下的职责天职。至于处理事务，斟酌情理，有所兴革，毫无保存地进献忠诚的建议，那就是郭攸之、费祎、董允等人的责任了。
希望陛下能够把讨伐曹魏，兴复汉室的任务托付给我，如果没有乐成，就惩办我的罪过，从而用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。如果没有振兴圣德的建议，就责罚郭攸之、费祎、董允等人的怠慢,来揭示他们的过失；陛下也应自行谋划，征求、询问治国的好原理，接纳正确的言论，深切追念先帝临终留下的教诲。我谢谢不尽。
今天我将要离别陛下远行了，面对这份奏表禁不住热泪纵横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。
三、创作配景
蜀章武元年（221年），刘备称帝，诸葛亮为丞相。蜀汉建兴元年（223年），刘备病死，将刘禅托付给诸葛亮。诸葛亮实行了一系列比较正确的政治和经济步伐，使蜀汉境内泛起兴旺景象。为了实现全国统一，诸葛亮在平息南方叛乱之后，于建兴五年（227年）决定北上伐魏，拟攫取魏的长安，临行之前上书后主，即这篇《出师表》。
四、作品赏析
《出师表》以恳切的言辞，针对其时的局势，重复劝勉刘禅要继续先主刘备的遗志，开张圣听，赏罚严明，亲贤远佞，以完成“兴复汉室”的大业，体现了诸葛亮“北定中原”的坚强意志和对蜀汉忠贞不二的品格。
三国鼎峙形势形成后，中原的曹魏实力最强，蜀汉的实力最弱。诸葛亮帮手刘备建立了牢固的统治地区，有了政治斗争的立脚点。为了“北定中原”，“兴复汉室”，诸葛亮一方面率兵亲征中原；另一方面对内政提出积极建议，主张“开张圣听”、赏罚严明、谨慎用人。他的这些主张是针对其时蜀汉统治的时弊而发的。做为一个政治家，能够剖析、认识社会现实，并有针对性地提出医治要领，体现了他的政治才华。由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，诸葛亮帮手刘备、刘禅，并不完全是出于回报刘备“三顾”的恩遇，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“恢复汉室”的政治理想。他忧心国是，鞠躬尽瘁的忠忱，正是他实现其政治理想的体现。这是历史上的政治家诸葛亮的可贵之处。
诸葛亮的政治理想是有着很大的阶级局限的。这首先体现在他的“兴复汉室”的政治理想上。东汉统治者对人民进行残酷的聚敛和压迫，才激起宽大农民阶级的对抗和斗争，最后形成各地军阀称雄盘据的斗争形势。诸葛亮掉臂这种现实，强调“兴复汉室”，这正是他的封建正统思想的体现。在诸葛亮看来，只要最高明统治者是个姓刘的，就可以天下太平，这是历史唯心主义。
文章共分两大部分。第一部分（先帝创业未半……可计日而可待也）包括五个自然段。文章剖析了“天下三分，益州疲弊”的形势，并据此提出了革新时弊，励精图治的建议。对形势的剖析，是他提出建议的基础。虽然话未几，却很重要。接着提出了对内政的建议：第一项建议是“开张圣听”，作者指出，蜀汉的形势虽然“危急生死”，但先帝所遗老臣中，“侍卫之臣不懈于内，忠志之士忘身于外”，只要能“开张圣听”，就可以发挥这些人的积极作用，牢固、生长蜀汉政权。第二项建议是赏罚严明，“宫中府中，俱为一体”。第三项建议是“亲贤臣，远小人”，因为“此先汉所以兴隆也”；而“亲小人，远贤臣，今后汉所以倾颓也”。这条建议，是汉室兴衰的历史经验的总结。
第二部分（臣本平民……不知所言）包括四个自然段。文章叙述了作者二十年来以身许国的经过，流露出作者勤于国是，鞠躬尽瘁的一片忠忱；以使后主体念创业的艰难，从而发奋图强，振兴蜀汉天下。在叙述二十年的经历之后，作者又讲到刘备对他的嘱托和他自己受托的心情，体现了自己出师北伐的决心，最后再次嘱咐后主要“自谋”、要“察纳雅言”，“深追先帝遗诏”，体现了作者临出征时，对后主的无限依恋。
由于此文是奏章，内容是诸葛亮出师伐魏前向刘禅陈述意见，提出修明政治的主张，因此全文以议论为主。由于诸葛亮要让刘禅知道创业的艰难，激励他立志完成先帝未竟的大业，因而文中兼叙了自己的身世和追随先帝的原因以及以身许国的经过。又由于诸葛亮对刘氏父子无限忠诚，披肝沥胆相待，因而言词充满着殷切期望之情。全文既晓之以理，又动之以情。具体地说，前部分重在晓之以理，后部分重在动之以情。总的是以议论为主，融以叙事和抒情。全篇文字从作者肺腑中流出，析理透辟，真情充斥，感人至深。
此文的语言最显著的特点是率直质朴，体现恳切忠贞的情感。前人特别指出在六百余字的篇幅里，先后十三次提及“先帝”，七次提到“陛下”。“报先帝”“忠陛下”思想贯串全文，随处不忘先帝“遗德”“遗诏”，随处为后主着想，期望他成绩先帝未竟的“兴复汉室”的大业。全文既不借助于华美的辞藻，又不引用古老的典故，每句话不失臣子的身份，也切合尊长的口吻。清朝丘维屏说“武侯在国，目睹后主听用嬖昵小人，或难于进言，或言之不省，借出师时吩咐痛切言之，明白剀切中，百转千回，尽去《离骚》幽隐诡幻之迹而得其情。”屈原是在遭谗毁、被流放的处境中写出《离骚》的，因而接纳幽隐诡幻的体现手法。诸葛亮处境跟屈原正相反，但《出师表》情感充分的特点和所表达的忠君爱国之情却是一脉相通的，率直质朴的语言形式是和文章的思想内容统一的。此文多以四字句行文，另有一些整齐工稳的排比对偶句式，如“侍卫之臣不懈于内，忠志之士忘身于外”、“苟全性命于乱世，不求闻达于诸侯”、“受任于败军之际，衔命于危难之间”，体现了东汉末年骈体文开始兴起的时代民俗。此文有大宗合成词，是出于诸葛亮的首创，不少词经诸葛亮的提炼，厥后都用为针言，如“妄自浅薄”“引喻失义”“作奸犯科”“苟全性命”“斟酌损益”“谢谢涕零”“不知所云（言）”等
五、后世影响
诸葛亮这篇表文历来受到人们的高度赞扬，被视为表中的代表作。刘勰曾把它跟孔融的《荐祢衡表》相提并论，说“至于文举（孔融，字文举）之荐祢衡，气扬采飞；孔明之辞后主，志尽文畅。虽华实异旨，并一时之英也。”陆游在《书愤》中写道：“出师一表真名世，千载谁堪昆季间 ？”文天祥的《正气歌》亦云：“或为出师表，鬼神泣壮烈。”感人之深，于此可见。